我一个人正在那里胡思乱想,猛听前舱一片嘈杂的声浪,异乎寻常。我恐是闹出甚么意外的乱子来,忙着抢出去一看,先听见一个人吵说他有只衣箱没得了,不一刻,都纷纷的闹起来,不是这个说我不了一支水菸袋,就是那个嚷他丢掉一只表。我替他数了一数,倒有七八位是同时失物的。后来有个老出门的人说:「我们搭的船尚未靠过码头,这班偷东西的铳手,必定还未起岸,只要你们大家齐了心去找买办,前后舱寻一寻,能够寻得出还不定呢!」那起失物的搭客都回道:「有理!」便夹着许多闹豪兴的闲人,一齐哄到买办房门口去,你一言,我一语的在那里闹个不了。一时仲芳被他们闹急了,便亲自带了两名茶房,一处处的挨铺搜检。搜了一会,哪里搜得着?内中有人说,当那人失落箱子的时候,邻铺上本有一个客人看见,有人端着一只皮箱朝后面走去的,只是未敢喊破。后来大约是偷的东西多了,恐防被人一经知觉,怕走不掉,真是贼人有贼智,他就忽然在人丛里喊了一声「火着呀」,登时把全舱的搭客吓得搅做一堆,一个个楼上跑到楼下,楼下搬到楼上。及至惊魂甫定,各人才晓得失落了东西。还有几个小心过度的人,四面找火,谁知一点火星儿都没有,却是那班扒手放的谣言,希图把水搅浑了,好让他捉鱼。
仲芳听了,便领着人往后面水手舱里查去。见有一个人在舱板上铺了一牀洋毯,上面摆着一副十样锦的菸具,两支银沙斗的广竹烟枪。那洋毯旁边还放着一口极大的头号皮箱。看见仲芳同一群搭客走来,便扭转身,将那只箱子就着地朝里面拖了一拖,谁知用力过猛,又是反着手拖的,无意中被舱板上一个小枣核钉头儿拌了一跳,忽把下面套的一只皮箱露将出来。仲芳一眼瞥见,那只箱子是个无底空壳。正欲上前揭看,忽听后面人一齐喊道:「抓住呀!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!里面还盖着一口呀!」早被那失箱子的客人,抢上前一手掀起,果真大箱子下面还套着一口小箱子,正是那失主的原物。其馀失东西的众人,便不由分说的一拥上前,将那人提着小辫子,打的打,骂的骂,都同他一个人讨还。仲芳恐怕将他攒殴死了,反不稳便,就分开众人喊道:「现已赃贼齐获,理应由我们船主送官究治,请你们诸位万不可动手!至于各人失去的对象,既已抓住人,让我们问他要还便了!」其时那人也知道要命了,尽着跪在地下向仲芳磕头。我便插上去说道:「你拿的他们诸位先生的东西,到底藏在何处?快说出来还人家,免得自己吃苦。尽管耍脑袋做甚么呢?」先他还不肯说,后来被仲芳要叫水手来把他扯了桅竿,他才说出在舱面上架着的那只划子船里面收着呢!众人听了,又要拥到舱面上去,被仲芳急忙的叫人挡住,说:「上面是外国人住的大菜间,万不可以乱上去。如果他的话是真的,我们派了人去取来便了!」众人听见外国人三个家,也就立住脚不动。
我同仲芳一面约住众人,一面就跑到舱面上去,在那左右两只舢板里一看,我几乎唿喇笑将出来,又怕仲芳怪我幸灾乐祸,只得敢忙的忍将过去。看官们,你想我要笑的是甚么事?原来那两旁吊着舢板里面,比人家开的京货铺子还强,凡行李中应有之物,无一不有。我当下就同仲芳商议不可叫人胡乱取去,不如先搬到帐房里,叫他们失物的人报了花名来认领,才不致舛误呢!仲芳亦深以为是。
其时船主听见下面喧闹,正跑出来向仲芳招手,咕噜咕噜说了好一会。仲芳先时还答应他两句,末后脸上很露出不好看的样子。那句「也斯」,直等在鼻子里哼了一哼,便一径的同我走将下来。我忙向他是说的甚么话?仲芳怒道:「他直头是放的外国屁!」我笑道:「中国人放的屁,我都听见过,就是我自家也放过的,但那外国人虽说遇见过几次,总没有凑巧碰见他放屁的时刻。仲芳,不是我做表弟的同你闹句戏言,到底你足下现在吃了外国饭,究竟比我们见识多呢!」仲芳道:「我今天被这件混帐事倒气昏了,你还要来同我闹笑话呢!他先说扒手是得罪不得的,叫我到了码头,就假说送官,将他好好的护送上岸,免得同他们小人种仇,明天酿出放火的乱子来。后来又忽然的说了一句:【如今你们中国二十世纪上明抢暗夺,是下流社会的普通性质,所以搭客就是扒手,扒手就是搭客。好在是他们自家人葬送自家人。】知照我不必拿着合船人的身家性命,同着股东的生意财产去多管他们的闲事。小雅,你想他这句话还有一丝儿文明气象么?不是放的屁是甚么呢?」我笑道:「他们外国人本来就见我们同胞瞧不起,你不知道一向广东出洋的工人,他们喊做【猪仔】,这不是把我们中国人当作畜类看待的一桩大凭据么?」仲芳道:「话虽如此说,究竟想起来不能尽怪人家瞧不起。我们从来物必自腐而后虫生,人必自侮而后侮而后人侮之。谁叫我们中国四百兆堂堂的黄帝子孙,终日酣歌嬉舞,不知振作呢?」
我敬听之下,不胜佩服,就随同他下了帐房,将诸人失物分拨已定,那只船早已驶过通州有半个钟次了。我才猛然想起,适才出来看火的辰光,竟忘却舱门上锁,当下着实的吓了一跳,不觉一颗心就勃勃的按捺不住,便不暇知照仲芳,就一径跑回去一看,尚喜大致并未损失,我心中又是一喜。及至细细的检查,方知牀上一只枕头箱子,业已不知去向了。幸而其中并无长物,只有几本臭墨卷,是久经置高阁的,不过做个读书的幌子罢了!还有各处的日记,是留着将来预备做小说资料用的,这两件都不是我甚么心疼的东西。但是另有两张照片,一张是素兰拍了送我的,其它的那一张,就是我在北京避难的那日得来的,现在这张照片的女子已在上海唱髦儿戏多日了,虽说不是甚么宝货,然而丢掉了心中总未免可惜。所喜庚子那年,托人在顺直赈捐局报捐的一张广东试用通判的产部执照,不曾收在里面,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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